我所討厭的偽善

很記得很記得多年前的一樁小事。話說中六、七有位女同學，是那些在班上典型被無視的角色，她長得瘦小，性格內向，而我想最重要不受歡迎的原因，是她比較髒。印象中她那長長的頭髮經常糾結在一起，看起來很不乾淨，校服裙都沒熨，白襪都是灰黃的。很多時候要分小組做project，甚至是午膳小息，她都落單，沒有人願意跟她一組或一起玩。我從來不是很有愛心或同情心的人，當然也沒刻意跟她做朋友或和她一起分組。這樣普遍的故事，我相信十個人的中學年代有十個都經歴過。

到了中七畢業，我們給她寫紀念冊，我鼓勵了很大勇氣，寫下類似「如果你點注重衛生，應該會更受同學歡迎」之類的留言。女同學當然沒給我回應，然後不知怎麼的給某位相熟的老師知道了，後來她怪責我，我這樣直接對對方造成很大傷害。我當時非常不甘，心想：「WTF？難道你們這幾年來一直無視和排斥她，就沒有對她造成傷害嗎？」

時至今日，我仍然無悔當日的這個行為，如果她一輩子繼續在不同圈子被無視，至少在少年時代有一個人願意坦率地告知她原因，至於你接受不接受，則是另一回事。令我更憤怒的，其實是這件事情之中我看見的人性虛偽。你們明明都不喜歡她，明明都覺得她外表不討好，明明都不願意跟她做朋友跟她分組，卻要把原因隱藏，甚至假裝你們不是不喜歡她，這樣自欺欺人，難道就是做人的常理？就比我更有道德？

沒錯，從小我就是很率直的人，對於一切虛偽無比厭倦。但是當你踏進社會工作，你會明白圓滑才是王道，尤其是因為過分自持率直，傷害過很多人，也害過自己碰釘以後。所以，我一直有努力在學圓滑。例如在不想笑的時候強顏歡笑，例如對著不喜歡的人也裝熟，然後漸漸地，你會發現這些技倆能讓你在殘酷的現實世界，生存得輕鬆一點。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長大，所謂成人世界的規則吧。另一方面，又會發現身邊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人，表面上對你很親切，一見面就懶友善，然後背後其實不喜歡你，除了親身感受到笑容背後的冷漠，有時甚至從別人口中得知他／她對你的負面評語。這些人是同事，是舊同事，是公關，甚麼也有，這個圈子，其實就像所有圈子一樣，充斥著各種的偽善。有時覺得，一直在這樣的世界裡生活真的好累。（而有另一種偽善，是基督徒的偽善，也是我十分討厭的，希望有機會致力改變這種文化。）然而，圓滑也有一定的底線，工作需要還工作需要，私生活的話還是捍衛一定程度的真誠。例如我盡力不會對朋友發出不真心的讚美，或者說過分客氣的話。

我不時問自己，我要當一個怎樣的人，向著一個怎樣的方向成長。最理想的其實是做一個真正好心地的人。一個心地好的人，不用虛偽，不用學圓滑，做自己，就是一個令身邊的人舒服和快樂的人。所以我想結良善的果子，希望努力地成為一個好人。此為我的畢生志願。